在女儿四五岁时，我们住的地方，楼下有许多棵高大的木菠萝树、枇杷树和柚子树。那是鸟儿们的家，就像这楼是我们的家。每天早上醒来，它们夫妻父子已经在聊天了。人常说它们是唱歌，并不准确，它们不是在表演给人听，而是在谈自己的家常，绵碎细密，时而有长句，非常流畅，像音质很好的人在说外语。女儿星期天早上，必定眼睛亮亮地躺在枕头上，听着，有时会说：“真好听呀。”
一个星期天下午，女儿在楼下玩了好久，偶尔想起来向窗外看时，见她紧跟在两个小伙子后面，小伙子怎么转她怎么转，好像还跟人家说什么。小人只到人家胯骨高，圆圆的黄毛头乱发蓬蓬。我叫了她一声，她没答我，还是跟着人家走。我看她跟着转到前面楼那边去了，刚要放下手里的活去叫她，又见她已经回来，去玩她的树叶子和毛毛狗了。后来问她那是在干嘛，她说，那两个叔叔在打鸟，“我求他们不要打。”“他们听你的吗？”“他们嫌我讨厌，说我老说话，后来他们就走了。”
我感动非常。如今连管人命关天的大事都被称之为“多管闲事”，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不懂环保，不懂爱鸟周的意义，只因她喜欢鸟儿，就知道要坚定地保护自己的朋友，这应当说是人类的天性了。大人不是从来不懂这天性，只是在生存竞争中，把这个最美的本性迷失了。
在盛行以富为荣的年代，单亲家庭的子女处境是艰难的。她曾因吃穿用的低档和几乎没有零用钱而被同学讥笑，甚至也被个别老师看不起，这除了激励她勤奋学习外，也使她更多地聆听和亲近不会歧视人的自然。在小学，她发表的第一篇作文，是她的养兔日记；搞植物分类学的舅公来南宁，她让舅公告诉她周围植物的名称；她跟幼儿园小朋友去看海豚表演，回来兴奋地说，长大了就去做养小海豚的人；电视里播出生物学家在科威特抢救由于原油污染而濒危的海洋生物的消息，她又说，将来能干这事就好了。
上了高二，老师动员她竞选班干，她却向老师提出，希望当生物课代表，为的是在帮助老师整理实验室时，可以多做一点实验。初中的校长告诉她，学生物在国内工作不好找，因为国家还没有条件提供科研经费。她颇有远见地说：“生物既然是21世纪中心科学，国家就不可能老顾不上。”一个阿姨告诉她，自己学生物的同学说，干这行很累，项目一上必须控制温度不能离开实验室，几乎没有节假日、星期天。她说，要是喜欢做实验，那不就跟天天过节假日似的了？
她一向喜欢文学和写作。文理分科时，语文老师说她学文科“前途无量”，动员她学文科。我因为自己是文科的，可以有助于她，也劝她选文科。她勉强答应了。但刚一关灯睡觉，就听到她在被窝里悄悄地哭。问她哭什么，她一边大哭一边说：“我最喜欢的东西以后就不能学了！”我理解她的志向已经渗透到感情深处，我没有权力剥夺她的理想，马上同意她改报理科。她挂着眼泪笑了，安慰我说：“老妈，我学了理科，将来还是可以写科普读物的！”
就这样，我眼看着小女儿一步步接近了她的人生轨道。她对大自然的深情和不受成人们左右的志向，出乎我的预想。我还不了解学生物在就业和生活上究竟会有什么实际的困难，但是对她选择人生理想的出发点和“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个性，我是敬佩和感动的，我将竭尽全力，帮助她实现自己预定的崇高而美丽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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